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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暮春.

我從來沒有注意過我家附近有一間神似糖果屋的小房子。

 

小徑旁佈滿了許多不知名的花花草草隨意的搖曳著,掛著"CAFÉ"牌子的小屋直直地矗立在蜿蜒小的盡頭。

顯眼卻簡樸的紅木牌一眼便能讓看見的人知曉這是一間咖啡店,舉家搬到這鄉下小鎮也逾五載了,卻好像從沒看過這麼一間匠心獨具的咖啡屋;也許在我家經濟尚好時住的高級住宅區附近會有機會見過,但這裡是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偏僻小鎮。

奇怪的是有股莫名的熟悉感讓我覺得這間店在這裡是天經地義,兩股印象互相矛盾搞得我頭有點痛。

 

 

我,謝曦雲,是一個各方面都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潦倒千金。

家中爸媽感情和睦,郎才女貌;卻生下我這個長相平凡的小孩,但我有一個就讀小學四年級的弟弟謝星,柔嫩雪白的肌膚加配上細緻的五官,活像個粉雕玉琢的瓷娃娃長得倒像是他們的精華合體了為何兩人同是一對父母生出來的居然差這麼多,他們也挺納悶。其實若忽略不看我雙頰上細碎的雀斑和厚重的眼鏡應該算得上是淨白清秀,在班上五十人中排名永遠是第二十五或許能算種特技;別人對我的印象皆是安靜好相處,其實我只是懂得安分守己,不成群結黨;在人人力求表現的學校中只要低調點便不會招惹麻煩上身,這是小時候媽媽怕我被綁架才教我的。長相、成績、人際關係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在爸爸公司尚未經營不善前家境富裕尚能稱得上是優點,但現在這唯一的優點已經離我頗遠了。現在爸爸的公司規模縮小了許多,日子湊合著也還過得下去。而我剛考完大學學測不久,是個青嫩的準大學生,依舊得認命的每天步行分鐘到學校教室花一整天發呆等待暑假來臨。

 

原本三分鐘就能走到家的,拜這間小木屋所賜,我呆滯地站在路旁已經快要十分鐘了;眼睛著迷似的看著遠方的咖啡店。心中雖保持一絲理智告訴自己這間店有些蹊蹺,但一股無形的力量卻牽制著我的腳一步一步的將我拉進那條小徑。慢慢踩著碎步的我,此刻已抵擋不住心中的好奇心,決定豁出去看看裡面到底有甚麼玄機。

 

咖啡店近看更像間糖果屋了,屋頂上有著一個大大的煙囪,彷彿是那種印有歐洲小鎮的年曆上的照片活脫脫地躍入眼底。接著我看到了一隻纖瘦的白貓毫無形象的成大字型地仰躺在大門旁的搖椅上曬著太陽,活像個在曬日光浴的人;我不由自主的多望了它幾眼,仔細一瞧才發現他的眉心及頭部四周隱約閃爍著銀光,原來牠乳白色的毛上還藏著淡淡銀灰色的斑點;牠似乎也感覺到了我的視線,微瞇起寶藍色的雙眸朝我這裡瞅了一眼便又轉過身睡了。我不敢笑出聲,要是真的觸怒到尊貴的貓大爺可不太妙。

從外頭往內張望看不出任何端倪,玻璃的反光檔住了大部分的視線;我只好輕手輕腳的推開咖啡館的門。清脆的風鈴聲伴隨著溫暖低醇的男音在我推開門的那一瞬間精準地定住了我的腳步。

 

「歡迎光臨。」

 

我知道這一刻我該立刻調頭往外走的,一種直覺性的預感告訴我若現在不走未來會因此改寫。但我眼睛觸及到台旁男人的面容後便難以挪開腳步;那是一張連女人都會忌妒的臉。雖然距離不夠近到讓我能完全看清細節,但已足以對這個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不甚明亮的光影下我看見他一頭微捲的柔軟短髮在黑中透著陳年葡萄酒的暗紫,如牛奶絲綢般無暇的臉上挺立著高翹的鼻;有著墨亮瞳孔的桃花眼在眉毛下方鑲嵌得恰到好處,似笑非笑的眸光攝人心魂。我在心裡偷偷臆測他的睫毛應該也像洋娃娃濃密捲俏,而他輕勾的嘴角呈現杏色的水潤;左邊的耳垂帶著一滴如血般鮮紅的耳飾讓他在優雅高貴中多了一分魔性。面若冠玉、花容月貌都不足以形容他萬分之一的美麗。是的,我只能用美麗來形容這個男人。但當他嘴角咧開大大的微笑時,眼睛也笑瞇得像是隻足饜的貓兒;天使般的笑靨如六月溫暖的太陽化解我所有的窒息感。一個同時擁有窒息美感和無害笑容的男人,我知道這不是我應該接近的人物。

 

太危險了,真的。

 

不曉得我到底在那裡僵立地看著他多久,等我回神時嘴巴已經先行一步了,我很少這麼衝動行事的,美色果真害人不淺。

 

 

「呃......你們這裡是咖啡店?」 我凍結的腦漿在短時間內只能擠出這一個白癡問題。

別人都寫在牌子上了難道還是五金行嗎?但美人似乎自動忽略掉這是個腦殘才會提出的問題,臉上沒有一絲不屑;不止耐心回答了我,還詢問我要不要來杯店裡的花草茶。當他將一杯溫熱的洋甘菊茶端至我面前時,我整個人已經坐在吧台前的高腳椅上了。

 

其實我不是很能理解為什麼咖啡廳也要弄個小酒館吧台,可能是客人要付錢比較方便也不一定。

 

「妳看起來好像很緊張的樣子,我看起來有那麼可怕嗎?」他唇邊微微的笑看起來很真誠;我遞茶杯到唇邊的雙手卻因此僵直了好一陣子,剛喝下的茶水梗在喉嚨,頓時顯得有些難以吞嚥。

 

難道是我表現花癡得太明顯?還是這個人有看透別人心思的特殊能力?

我本能地認為此人危險指數太高,我想我還是快點喝完茶付錢走人比較好。正當我還在內心掙扎、苦苦思考之際,他卻在端完茶水給我後便丟下我這個客人自顧自地做起別的事情來了,雖說內心仍然有些忐忑,卻稍稍鬆了一口氣。說真的,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有在外面表現得這麼失態過。

溫熱的洋甘菊茶似乎真的有安定心神的作用,喝完緊張感消失得無影無蹤,面對他絕色的容貌也不會臉紅心跳了;我又鎮定的謝曦雲,大腦終於能重新開始運作,好好仔細觀察這家咖啡店。

 

柔柔的暖陽零碎地穿過四方形的窗櫺透進屋內。觸目所及,不管是地板或者是桌椅,皆是用和店外的木招牌一樣的紅木材質做的;唯一一個非木製的東西就是一個暖爐,但台灣應該還沒有冷到需要開暖氣的程度。而且這年頭也沒人真的再燒柴取暖了,我暗自猜想這只是個好看的裝飾品。吧台旁邊有個大大的紅木展示櫃,玻璃的反光讓我看不清裡面有些什麼;櫃上有一些琺瑯材質精緻而小巧的裝飾品;一旁還有支空蕩蕩的鳥架,整個咖啡店用的皆是西方的擺設卻帶濃濃的東方味;櫃台旁的擺鐘看起來也是個歷史悠久的古物。玲瑯滿目的裝飾令我看得出神,一回神才意識到我手上還握著什麼東西,這時才開始端詳起我手上拿的杯子。細膩的花紋刻劃在杯緣,鑲金邊的鏤空把手;所有一切無不顯示這是一具上好骨瓷。

 

一間小小的咖啡屋也能有這些好東西這究竟是一間骨董店還是咖啡館阿 我輕輕地將手上的杯子穩穩放在桌上,要是被我摔破了可真賠不起。

 

仔細觀察過這間咖啡店後接下來就是觀察人了,而我發現現在除了我自己和剛剛端茶給我的男人之外,似乎沒有別的客人了;一間開在鄉下門可羅雀的咖啡店居然用上等的器皿還有高級裝潢;我想老闆如果不是腦袋壞掉就是錢多到花不完。在這個無奇不有的社會中我還是比較寧願相信前者,畢竟珍稀古董也不是那麼好收集的;我猜眼前這個美男子應該也只是個顧店的員工吧。

 

「我就是老闆。」 美人好像聽到我心中的問句一樣突然冒出了這句話。

「阿?」 還托著下巴沉浸在自我世界中思考的我有點反應不過來。

 

他該不會真的有讀心術吧?也許他下一刻就會發現我一直在觀察他的美色而把我轟出去也不一定,畢竟一個男人被說""好像不見得會開心;但在我心中我的確完全認定他為美人了。

 

「美......不對,這位先生就是老闆?怎麼會想要把店開在這裡呢?這裡人口又不多,生意應該很難做吧?」我委婉地道出這是個鳥不生蛋的地方,咖啡店肯定會倒這件殘酷的事實。還差點就把自己在心裡對他的「敬稱」這麼脫口而出了。

 

「不會阿,這間店最近才剛開幕,比較沒有客人也是難免的。」美人漾開一抹燦爛的笑容說道。

 

「喔,這樣阿。」我漫不經心的攪著剩下半杯的洋甘菊茶,心想話題如果因此中斷,那我也能趁機離開了吧。

 

就在我準備跳下高腳椅時眼角瞥見美人手上不知何時多出一張徵人啟事;A4的白紙上除了印著"誠徵店員"個大字之外就沒別的資訊了。現在的徵人啟事做得這麼陽春嗎?那不就什麼阿貓阿狗都能來上班了,也罷,在這間咖啡店上班除了泡泡咖啡之外應該也不需要有多大的本事吧。反正也不干我的事,在這裡上班我可能每天都會失血過多,我媽應該會為一個因流鼻血而死的女兒而感到丟臉;我也對這種死法一點興趣也沒有。

 

「那祝你早日找到理想的員工阿!」我在桌上放了一張鮮紅的百元大鈔,朝門口走去。雖然說花茶可能也不值這個價錢,但看在我眼睛吃了這麼多免費冰淇淋的份上,雖然說有點小心痛但我也不冀望他找我零錢了。

 

正背對著他邁著大步前進的我完全沒察覺到站在後面的他眼睛閃過一抹精光,嘴角勾起的微笑更深得耐人尋味。

 

「真的不考慮看看嗎?兼差打工每天從下午五點到晚上八點就有月薪兩萬噢。」 他在我背後幽幽的說了這一句。

這句話著實讓我這個小氣財神心頭一顫,但即便有點心動我還是決定意志堅定地繼續走。

 

「假日上班每小時多加一百塊。」不冷不熱的嗓音再次響起。

於是我定格了。

 

月薪兩萬?!還有加班費?這句話真的深深的插入我的死穴裡了,雖然說家裡經濟不拮据,但我也希望能夠自己支付未來上大學的學費甚至生活費。而這份工作無疑就是"錢多、事少、離家近"的最佳寫照,雖然說未來大學不一定在這附近,但若能在上大學前就開始打工,那第一學期的學費及生活費肯定有著落。況且這間小店看起來也不像什麼應召站還是假模特兒公司,而且離警察局跟我家都近,要是真的發生什麼事情我也能在第一時間馬上衝回家去搬救兵或是報警吧。

 

重點是這男人讓我有種值得信賴的安定感,沒來由的。

 

幾經評估後我還是屈服於月薪兩萬以及加班費的石榴裙下,再次地走回吧台,爬上高腳椅,坐下。

「為什麼是我難道因為我是第一個進來的人?」我拿起桌上我喝剩的洋甘菊茶一口飲下,口氣不善。

 

「不全然是我,只能說是咖啡店選中了你。」他隨意的聳了下肩,無辜的眼神示意我這不是他的錯。

 

這句話聽起來真的很詭異,就好像把咖啡店當成了活物,我心想該不會這間咖啡店沒有人的原因其實只是我"看不到"一思及此我背脊頓時涼了起來,雖然說我不是個膽小的人,但真要在鬼店工作我想我應該還是無法勝任。儘管如此,我表面上仍然裝得非常鎮定,並持續思考到底要如何取捨。

 

「你腦子裡該不會裝著什麼奇怪的想法吧?我是說我覺得你的氣質跟人和咖啡店很契合,而且如果妳覺得不想做了也可以隨時走人。」他看著我不安的樣子再多加上了這一番話。

 

我直直地盯著他的眼睛想看出一絲虛偽,但他乾淨而明亮的雙眼讓我挑不出一絲雜質;面對這樣坦然的人我無法對他說不,這也許算是我的致命缺點吧,對於別人希冀的眼神總是無法拒絕;更重要的是我也難以拒絕如此優渥的條件。

 

「好吧,那我回去問我媽看看。」

 

我丟下這句話後便頭也不回的跑出店門了,幸好在最後一剎那我殘存的理智還是有派上用場,回家向大人報備一下的確比較安全,倘若我真的被怎麼樣了,他們也能夠馬上找到這間咖啡店吧。

不得不說我真是一個十足的悲觀主義者。

 

走在在回家途中一直思考到底該不該跟爸媽提起這件事,一來怕他們反對,二來我也不確定我到底應不應該去那裡打工;即便已走到了家門口我還是無法得出一個結論。懷著揣測不安的情緒打開大門,還沒走進家門便聞到從廚房飄來濃郁的滷肉香,原本有些焦躁雜亂的心情也因此安定了下來;家的確有種令人安心的魔力。走進房間後,才剛將書包放下就看到一隻雪白的大兔子蹦蹦跳跳地往我的方向衝撞過來,我閃避不及,只好把他抱個滿懷。

「哎呀,哪來這麼可愛的小兔子。」

我捏了捏他紅撲撲的小臉,又抓了抓他的兔子耳朵;這時才想到前些日子星星直嚷嚷班上要表演話劇這回事,要演愛麗絲夢遊仙境裡的兔子先生讓他興奮了好一陣子。

「曦曦我跟你說噢,老師說我今天演得很好;而且媽媽有來看還有送花花給我。」星星閃亮亮的大眼睛藏不住雀躍的心情,開始跟我叨叨絮絮他們今天表演的所有細節;結尾還語帶哀怨地埋怨我沒有辦法到場這件事讓他感到很遺憾。一個十歲的孩子居然用到遺憾這詞也太可愛了些,我有些無奈地順了順他柔軟的頭髮後說:「沒辦法阿,姐姐要到學校去上課囉,不過我相信我們家小星星一定表演得很棒!」他似乎還想接著嘀咕些什麼,但被端著湯從廚房走出來的媽媽給打斷了。

 

「好了,都去洗洗手準備吃飯囉~爸爸今天公司有事,會比較晚回來,我們就先開動吧!」媽媽笑瞇瞇地將碗筷都一一擺好,我也牽著洗完手的弟弟上了飯桌。還在思量著該如何開口問媽媽關於到咖啡店打工的事情時,媽媽卻突然拿出了一盒花茶禮盒,一邊提到這附近新開咖啡店的老闆長得帥人又好,不只請街坊鄰居免費試喝還特賣高級的花果茶;語末還一臉陶醉地說:「要是我再年輕個二十來歲說不定他還會想要追我呢。」說完還羞澀地竊笑了好一下子。

 

她說的咖啡店不會就這麼剛好是我今天去的那一家吧

我彷彿看到了好幾隻烏鴉在我眼前飛過......

 

「只是老闆好像為了徵店員的事情顯得有些傷腦筋呢,如果他一個人肯定忙不過來的吧!要不是我都已經嫁給你們爸爸了,我還真想過去他那裏打工呢。」媽媽的語氣中散發著無比的失落。

「嗯.......媽媽......那個.......今天阿......我去過那間咖啡店了,而且老闆希望我能去那裏打工。」原本支支吾吾的我到最後還是硬著頭皮把話完整的說出來了。

 

「那真是太好了!什麼時候上班?」媽媽又回復成一個笑瞇瞇的慈祥大天使。

「唔?!」我驚愕地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被剛夾進嘴裡的滷蛋一噎差點害我駕鶴歸西。

 

......都不再多問一下詳細情況嗎?哪有媽媽什麼都沒有問就決定要讓我去上班阿,這麼輕易地就得到允許反而讓我傻眼;我從現在正式開始懷疑我是他們從垃圾桶裡撿來養的了。

 

「當店員應該可以常帶當天沒賣完的餅乾跟蛋糕回家對吧,這樣好像挺不賴的。」媽媽端著湯碗喝了一口,抬起頭後眼睛又閃亮亮地對我投射渴望的眼神。

「耶~餅乾蛋糕!」星星揮舞著湯匙表示贊同。

 

我無奈地看了看這一對樂不可支的母子檔,只能默默地繼續低頭扒飯;我的人身安全在他們的心中竟還比不上這些甜食,真是無語問蒼天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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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芍華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